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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鐵赤羽b站。

西口。

停在高架月台上的黃綠色電車緩緩啟動,幾乎在同一時間,從月台下樓的乘客湧向驗票口,眾人只把掌控機放在機械旁晃一下就能通過。

戶毛幾多郎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裡,靠在車站大樓的牆邊,嘴裡咂啊咂地發出聲音,一邊嚼著啤酒口香糖。直到嚼起來再也沒有啤酒花的苦味跟酒精成分後,他便將口香糖連帶一口口水吐在腳邊。

一群群踏上歸途的通勤者從戶毛眼前走過,他瞪大雙眼不放過任何人。然而,始終沒看到觸動記憶的那張臉。

周遭的喧囂告一段落。

那人,不在。

「怪了,他應該要今天回來才對呀。」

 

戶毛看看時間。

晚間七點四十五分。

城市的夜生活開始了。

赤羽b站站前廣場有計程車招呼站、自動膠囊以及公車等各種交通工具的乘車處,多數人都是搭公車。計程車的車資太高,膠囊則因為太容易故障而不得青睞。

然而,絕大多數通勤者搭乘的不是這類電動車輛,而是稱為「三角」的小型自行車。這種交通工具的特色就是小車輪跟三角形的車架,集合了低價、輕便、耐用三項優點,已經完全融入一般市民的日常生活。

站前廣場四周有各式各樣的速食店。從烏龍麵、蕎麥麵、蓋飯、壽司這些傳統的日式料理,到中菜、美式餐點、法國料理、亞洲菜、義大利菜等,應有盡有。再往巷子裡走,還有一整排小酒館,這條居酒屋街綿延到隔壁的赤羽a站。

「去喝幾杯再來吧。」

他抬頭看看天空,沒見著星星。那種東西已經幾十年都沒看過了,即使就在頭頂上閃爍,不認真想看的話根本看不到任何星星。

戶毛呼了一口帶有酒精分解成分的氣息,定了定神。

就在這時,他的神經出現反應。

驗票口。

正好一名男子揹著深紅色的大背包走出來,身上穿著有點髒的深藍色襯衫,外罩一件夾克,下半身是一條磨破的牛仔褲。看來他沒有同夥,隻身一人,頭低低地往前走。沒注意到戶毛正盯著他。

戶毛忍不住「嘿」地笑了一聲,舔了舔嘴唇,上前接近男子。

他繞到男子面前。

男子停下腳步。

眼中閃過僅僅一瞬間的驚訝。

「嘿,好久不見啊,我來迎接你。」

男子不吭聲,避開視線,想從戶毛身邊走過。戶毛把臉湊上來,對著男子的側臉呼口氣,但男子仍然無動於衷繼續向前走。

「至少該打聲招呼吧。」

戶毛緊跟在男子身後。

男子步行的速度也沒加快,依舊毫無反應到令人不耐煩,彷彿根本沒意識到戶毛的存在。

「你在秩父的礦場過得怎麼樣啊?」

戶毛自顧自地繼續說。

「工作五個月,休息一個月是嗎?挺爽的嘛。不過,讓勞工這麼輕鬆好嗎?公社就是幹這種事才會虧損連連啦。」

男子以一定的速度走在兩排都是速食店的街上,他就像順著人潮,前方的人自然而然往左右避開,彷彿開出一條路。

「居然還設了更生人保障名額來優待罪犯,結果搞得很多人沒辦法進入公社,最後生活過不下去鋌而走險。你不覺得這是本末倒置嗎?」

男子停下腳步。

轉身。

消瘦略尖的下巴,遮住眼睛的長髮,瀏海之後黯淡的雙瞳,眼神之中的黑暗深不見底。

戶毛打個冷顫,感覺恐懼。但他仍咧著嘴笑,不讓對方察覺。

「這不是我訂的規矩,有什麼不滿去跟政府說吧。」

男子溫和的嗓音跟他黯淡的雙眼完全不搭嘎。這挑起了戶毛的情緒,他一把揪著男子的衣領,手卻止不住顫抖。

「你、你別忘了自己被判終身監禁,哪怕你只是隨地小便,我都能把你再送回去蹲苦牢。要是我說你妨礙公務,你就完了。我勸你講話小心點。」

戶毛鬆開手,心跳愈來愈劇烈。

相反地,男子非常平靜。他伸出右手撫平被揪皺的襯衫,轉身背對戶毛繼續往前走。

戶毛小跑步追上去,跟男子並肩走著。

「欸,別這樣愛理不理的嘛,我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。」

男子加快腳步。

戶毛拚命跟在他身邊。

壓低了聲音對他說:

「我沒惡意,只要你告訴我一件事。阿那谷童仁——」

男子突然停了下來。

已經超前了大約三步的戶毛連忙轉身。

男子平靜地打量著戶毛。

這一刻,戶毛體會到五味雜陳的情緒,不耐、恐懼,以及終於讓這個人肯搭理自己的喜悅。然而,承認這一點也等於接受令人忍不住想尖叫的恥辱。

「你不要太過分。」

戶毛在逐漸高漲的快感中,拉高了嗓音說:「嗯,嗯,沒錯,阿那谷童仁已經被捕,而且判死刑之後也迅速執行了。」

男子仍然一臉平靜。

戶毛還是自顧自地講個不停。

「阿那谷童仁已經死了,社會大眾都這麼認為,這個案子看起來早就結束了。不過,這些都騙不了我,那個接受絞刑的人根本糊裡糊塗就被當成阿那谷童仁死了吧,那種小角色怎麼可能指揮得了這麼龐大的組織呢?那傢伙只是個替死鬼,為了保護阿那谷童仁的本尊高高興興赴死。他不過是個小卒,比起那個混蛋,我倒更相信你才是阿那谷童仁呢。」

男子的嘴角透露著疲憊。

「阿那谷童仁這個人,從頭到尾根本不存在,只是一小撮人隨便塑造出來的偶像。要講多少次你才聽得懂啊?」

戶毛搖搖頭。

「騙人,我才不會上當。」

男子繼續往前走。

戶毛反射性地讓出通道。接著他跟在男子後面,左閃右躲避免撞上其他路人。

「欸,你應該沒什麼時間了吧,我都知道哦。」

男子不回應。

「百年法呀,你是第一年的適用對象吧?一旦實施你就要死了。」

「那又怎麼樣?」

「咦?咦?你有什麼打算啊?該不會就這麼乖乖去死吧?」

「這樣有什麼不好?」

「少騙人。」

男子瞥了戶毛一眼。

「你打算逃跑吧?」

戶毛站在男子面前,擋住他的去路。

「你才不是那種乖乖守法甘願受死的人呢,你一定會想辦法繼續活下去。」

戶毛露出賊笑。

「組織還在吧?」

「組織……?」

「阿那谷童仁還有那個組織,都還在吧?所以你打算利用那個組織繼續活下去。」

男子一臉納悶偏著頭。

「你到底在講什麼?」

「不必裝蒜啦,我都知道。」

戶毛帶著祈求的模樣盯著男子。

男子卻只說:「我沒工夫跟你耗下去。」然後又繼續走。

戶毛又不小心讓出通道,但他立刻從後方抓住男子的右手臂,「等一下!」

男子轉過頭,用明顯不耐煩的眼神瞪著戶毛。

那雙眼睛。

一股宛如電流的震撼竄遍戶毛全身,他不由得放開手,好像碰到什麼滾燙的東西。

男子依舊盯著戶毛不放。

戶毛全身逐漸脫力。

「你、你給我等一下!」

一股衝動讓戶毛差點在男子面前趴倒,最後勉強忍住。

男子轉過身往前走。

戶毛已經沒力氣追上去。

「喂,木場……」

男子肩上那只深紅色的背包愈來愈遠。

混入人群中。

看不見了。

戶毛雙手撐在大腿上,像是整個肺被扭乾似地呼了一口氣。

「啊啊啊啊啊啊,可惡!」

他吐了口唾沫。

狠狠地瞪著男子消失的方向。

「木場,我不會死心的,我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