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並不是每次都開快車，但是當他這麼做時，戴維總是感覺非常興奮。他坐在父親旁邊的副駕駛位上，繫著安全帶。警車從他們旁邊呼嘯而過，藍色的警燈不斷地閃爍，嗚嗚的警笛聲不停地響著。警車超過了一輛又一輛的車。在戴維看來，這就像爸爸帶他在露天市場騎馬一樣有趣，甚至像去阿爾頓鐵塔一樣好玩。
「耶！」他興奮地叫了起來。戴維很喜愛看關於美國警察影集，這也是他爲什麽喜歡用帶美國口音的聲調講話的原因。有時候他模仿紐約口音，有時候是密蘇里口音，有時候又是邁阿密口音，但絕大多數時候他喜歡模仿洛杉磯口音。
戴維的父親——菲力普•惠勒身材肥胖，挺著大大的啤酒肚。他穿著一身棕色的工作服和一雙已經磨損的舊鞋，戴著一頂黑色的無簷帽。他一邊開車，一邊微笑著看著戴維。多年之前，他和妻子的感情破裂後，妻子便離開了他們，把照顧戴維的責任留給他。這十七年來，他一直獨自撫養著戴維。
警車的速度慢了下來，後面是一輛輛笨重的起重機。拖車的兩邊及車門上都印有「威爾勒汽車維修公司」的標誌。在前燈和聚光燈的照射下，從拖車的擋風玻璃望過去，首先看到的是貨車已經變形的前半截，有部分深深地陷入到運水泥的卡車下面，接著看到的是貨車的後半部，看起來就像一個被踩扁的可口可樂鋁罐，被撞毀的貨車翻倒在灌木籬笆牆上。
警車在周圍的草地上停下來，車頂上的藍光燈不停地閃著。消防車、警車和救護車都趕到了現場。旁邊還站著很多人——消防員以及警察，他們都穿著制服。其中的一個警察正用掃帚清掃打碎的玻璃。
警方攝影師的相機閃光燈不停地閃爍著。兩位事故調查員正在拉起布條圍住現場，地上到處都是金屬和玻璃的碎片。菲力普•惠勒看到了一個類似齒輪架的東西、一隻運動鞋、一個墊子和一件夾克。
「爸爸，這裡看起來真是一團糟。」戴維帶著密蘇里口音說道。
「糟糕透了。」
這幾年，菲力普•惠勒對一切已經見怪不怪了，很少有什麽事情能使他感到震驚。他親眼目睹過一輛車可能出現的各種各樣的悲慘狀況。他印象最深的是，某輛法拉利裡面的商人的屍體，那人穿著西裝，打著領帶，但是頭卻被削掉了。
戴維剛剛過了二十六歲生日。今天他穿的是紐約洋基隊的隊服，反戴著帽子，短夾克外面套著刷毛大衣，牛仔褲，腳上穿的是一雙大號靴子。戴維喜歡穿得像電視裡的美國人一樣。他的智商只有六歲，而且以後也不會增加了，但是在緊急的時候，他的力氣比一般人要大得多：他可以徒手把金屬片掰彎。有一次一輛摩托車和一輛汽車相撞，戴維竟然一個人就把汽車前端抬了起來。
「很糟糕。」他的看法和他爸爸一樣，「爸爸，裡面是不是會有死人？」
「希望沒有。」
「是不是可能有呢？」
一個戴著高高的帽子、穿著黃色螢光服的交通警察走到駕駛室旁邊。菲力普認出了這名警察，把車停了下來。
「晚上好，布萊恩。這裡的情況看起很糟。」
「有一台起重機準備來拖走卡車，你能把那輛貨車拖走嗎？」
「沒問題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？」
「貨車和卡車正面相撞，我們需要把貨車拖走。」
「現場都清理完畢了嗎？」
戴維拿著手電筒，從駕駛室裡面跳了下來。當他爸爸在和警察談話的時候，他拿著手電筒四處亂照著。他看到了地上閃閃發亮的浮油和泡沫，接著他好奇地看著高大的、正方形的救護車，從後面的車玻璃看過去，救護車內的燈在不停地閃爍著。戴維非常想知道救護車裡面的人在做什麽。
他們花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才把貨車上的東西都搬上拖車。戴維的爸爸和那名交通警察走到一邊，用防風的打火機點燃香菸，開始聊了起來。戴維跟在他們後面，做了一個菸捲，用自己的煤油打火機點著。救護車和其他大部分車都開走了，一台巨大的起重機正在把卡車的前端拉起，直到卡車的四個前輪——也就是靠近駕駛室的輪胎——被緊緊地扣住，離開了地面。
雨漸漸停了，一輪彎彎的月亮從雲層中鑽了出來。戴維的爸爸和布萊恩談起了釣魚的話題，這個季節釣鯉魚該用什麼誘餌最好。戴維覺得很枯燥，他又想去小便。於是他沿著公路四處亂晃，並不時地抬頭尋找著空中的蝙蝠。他喜歡蝙蝠、老鼠、田鼠等各種各樣的動物；他非常喜歡小動物。在學校時，同學們經常取笑他，而動物從來都不會像他的同學們那樣嘲笑他。他想到獾住的地方看看牠們回巢了沒，他喜歡坐在月光下，看著獾玩耍。
戴維拿著手電筒四處亂晃，來到了離公路不遠的一處灌木叢。他拉開拉鏈，把尿撒在蕁麻叢上。他剛撒完尿，前面突然冒出了一個聲音，把他嚇了一大跳。
「喂，喂？」
聲音不知道是從哪裡發出來的，帶著雜音。
戴維嚇得跳了起來。
然後他又聽到了這個聲音。
戴維用手電筒照著灌木叢，四處看了看，但是一個人也沒看到。「喂？」他試著喊了一下，過了一會兒，他再一次聽到了那個聲音。
「喂，喂，喬許？盧克？皮特？羅布？」
戴維用手電筒從左邊照到右邊，又照向前方。前面有沙沙的聲音，突然手電筒照到了一隻兔子的尾巴，但是兔子立刻消失在灌木叢中。「喂，你好。誰在那裡？」
沒有人回答。
一陣嘶嘶聲後，嘈雜聲響了起來。他聽到聲音是從他右邊幾英尺的地方發出來的。「喂？喂？喂？」
矮樹叢裡面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發光。他彎下腰，看見一個帶有天線的收音機。仔細看了看之後，他興奮地發現這是一部對講機。
他又用手電筒照著研究了片刻，他有點害怕，甚至不敢去觸摸對講機。過了一會兒，他終於把它撿了起來。對講機比想像的要重一些，摸起來既潮濕又冰冷。他看到在一個綠色的燈下面有一個鍵，上面寫著「通話」字樣。
他按下了通話鍵，說道：「喂？」
一個聲音馬上從裡面傳了出來。「誰在說話？」
然後從不遠處傳來了一個聲音，「戴維！」
是他爸爸在叫他。
「我馬上就來。」他應道。
他一邊往回走，一邊又按下了對講機上的綠色鍵。「我是戴維，你是誰啊？」
「戴——維——」爸爸又叫了起來。
戴維嚇了一跳，手中的對講機重重地摔在地上，電池從被摔開的外殼掉了出來。
「來了。」他一邊答應一邊彎下腰撿起對講機，把它塞到夾克口袋裡，然後又撿起電池，塞進另一個口袋裡。「爸爸，我來了。我剛剛去撒尿。」
他匆忙跑到卡車旁邊，雙手插進口袋，這樣爸爸就看不出裡面鼓鼓的東西了。

1│2│3│4